3. 病缠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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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宫女李怀立在坤宁宫的丹墀跟前，从御膳房內监赵文石手中接过一只精巧的红漆螺钿食盒。两人是同乡，赵文石便忍不住低声多问了两句：

“这样……还要有多久？”

李怀叹了口气，摇了摇头，表示不知道。

她见丹墀前头有带刀侍卫凌厉的眼光朝这边扫将过来，赶紧冲赵文石笑了笑，提着食盒转身回坤宁宫里去。

算起来，这坤宁宫戒严已经有好几天了。带刀侍卫看得极紧，坤宁宫的人不得出宫，坤宁宫外的人不能入内，一切食水所需，都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交接。据说皇上下了严令，除了皇帝本人与御医，连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坤宁宫。同样的，坤宁宫里若是没有苍蝇便罢了，若是有，也只能做坤宁宫里的苍蝇。

李怀提着食盒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，几名宫女正坐在暖阁中嬉笑。见了李怀，笑闹之声并未止歇。有人高声招呼李怀，“怀，有劳你去侍奉娘娘用膳，等你侍奉完了，咱们再替你啊！”

李怀知道她们动的是什么心思——

大家都认为皇后不是病，而是醒来以后就傻了。一个傻子，还那么精心地伺候着做什么？

只要皇上不在，便无人耐烦伺候皇后用膳。众人索性都将这差事推到了李怀头上。等李怀侍奉皇后用膳之后再出来，宫女进食的时间就过了，留给李怀的，就只是那一点残羹。

偏生皇上最近政务繁忙，每天都忙到戌时，才能有功夫回坤宁宫看一看。皇上不在，皇后又病成这样。几天一过，这坤宁宫的宫纪，立刻就垮得不成样子。

李怀想着，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，一手打了帘子，提着食盒进了西暖阁的内室。

皇后赫舍里·凤仪安安静静地坐在暖阁中的床榻上，背后枕着那只宝石青织银丝的牡丹团花大迎枕。这副样子，和适才李怀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无二致。

这本在怀意料之中——这几天里，凤仪始终都在榻上一动不动地半卧着。

“娘娘，该用早膳了。”

李怀将食盒打开，取了一只漆盘，将食盒里的膳点一样样都盛在漆盘里，呈到凤仪面前。

“娘娘……您想用哪些，还是每样都用一点儿？”

凤仪听见她的问话，眼珠终于动了动，眼光朝李怀手中的漆盘上看去。

李怀不禁想起了前几天她头一回侍奉凤仪用早膳时候的情形。

那时候的凤仪似乎真的傻了，自凤仪的奶嬷嬷王氏以下，无论是谁，一概都不认得——御膳摆在凤仪面前，凤仪就只是看着，既不张口，也不指点她想要用什么，甚至王嬷嬷将那熬好的粳米粥喂到她口边，凤仪也一扭头，避了开去。

后来也是巧，她李怀本想试试粥水的凉热，于是当着凤仪的面，另取了一枚瓷勺，尝了一口。没想到凤仪却紧紧地盯着她，最后终于学着她的样子，张开口，将送到口边的粥吞咽下去。

——对，没错，就是学着她的样子！

旁人都没留心，甚至王嬷嬷还百般夸赞李怀服侍得好来着，可当时正斜签着坐在凤仪对面的李怀，却注意到了。

回忆起这些，李怀托着手中的漆盘，心里不由得也有些发毛。

眼前的皇后，与从前那位端庄明丽的皇后看上去一无二致。可是李怀心里明白，皇后现在的心智大约如同一名初至人间的婴孩，什么都不会，什么都不懂，只知道有样学样……

这——才是皇上下令坤宁宫戒严的真正原因吧！若是风声走漏，皇后即便将来将身体养好，和常人一样，在人前的威仪恐怕也会大打折扣，统御六宫之际，也会更多些阻碍。如今六宫中的那些嫔妃，又有哪一个是省事的？

李怀赶紧收摄心神，重新在脸上堆起笑容，问了一遍：“娘娘……您想用哪几样？”

漆盘里盛着羊奶饽饽、碗豆黄、枣泥糕、黄金糕、萨琪玛、红豆膳粥和一盏乳茶。

李怀问了几遍，凤仪并不声，只是微蹙着眉头，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怀。

李怀一时觉得好生挫败，心想，不如自己替她挑两样填饱肚子算了。傻了的人……应该不会那么在意吃什么吧！

岂知就在这时，凤仪突然伸出手，指着漆盘里的两三样，开口说：“这个、这个……和这个！”

声音清亮而柔和，话语流利，与以前的皇后声音全然一样。

李怀刚刚听见这话的时候大喜，随即猛地心惊，立刻就记了起来：

还是那天，她哄凤仪咽下第一口粥水之后，旁人曾将给皇后准备的膳食都用漆盘盛了，询问皇后想要用那几样。那个时候——

李怀见皇后不肯说话，所以伸出手指点，代皇后回答：“这个、这个……和这个！”

——眼前凤仪说话的口气，指点的姿势，与自己那个时候，一模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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