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伊始,刘聪命司马炽为仪同三司,封会稽郡公。
正统皇帝被贬为胡人臣子,其余宗亲皆降为芝麻小吏。大晋遗留之臣在刘汉受尽排挤,入朝则被讽刺挖苦,下堂则被鄙视唾弃。
曾经封王封侯,一朝为臣为奴阶下囚。
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享尽荫恩的贵女稚子,削了封号,降了规制,连生讨都是艰难。羊献容虽为先帝遗后,刘聪却不曾为晋惠帝追封,她母家亦无人侍从刘汉,被褫夺封号后,从此再无虚名。
现在,别人都称她羊氏。
赤条条的,只剩下父母恩赐的姓名。
再无人提起惠后,再无人高喊娘娘万福。她觉得自己像是重活一回,回到了入宫前无忧无虑的岁月。
她仍是南城最好看的小娘,每每与两位兄长山间纵马,总会有中意她的郎君腆着红脸远远跟随。大哥会把那些傻小子训得狗血淋头,二哥倒是不费口舌,一枚长剑直中追随者的高冠。
事后,各家门府的大人总会扯着儿郎前去告状,羊老爷为了平息同僚怒火,次次都拿自家儿子开罪。羊二郎挨着鞭子,依旧嘴犟:“小妹这般好,哪是这些匹夫竖子随意肖想的?他们若敢再来,我和大哥定会打回去!”
自然,这鞭子又多赏了几记。
实在不怪两位兄长把她当做一回事,羊府上下皆是如此。羊献容的祖父羊瑾,位居尚书右仆射,特封高阳侯,权高一时。有日,他忽做大梦,明晃晃的天上飞着两个凤凰,这凤凰越飞越高最后竟合二为一。
羊瑾一觉醒来,忙派人询问各房有无做诞。过了三日,有人通传,留在南城的二房,生下嫡女,时辰极为相符。
羊瑾大喜,特给孙女取了献容二字。既为凤鸟,容姿必定出众万千,足矣献予上苍众生。
果然,羊献容是有凤命的。
羊老爷凭借独女封为兴晋县公,大郎二郎也被授予常侍,一时风光无限。只可惜羊老爷有个好封号,却无福享受,八王内乱,首先便拿根基不稳的国丈开刀。羊老爷忧虑而死,大郎自绞身亡,二郎死在刀刃之下。
两位兄长从小替她遮风避雨,如今替她成了刀下亡魂。她的家人,沦为朝堂上刀光血影的祭祀品。
而她的夫君呢?万人之上,四海江山的皇帝,躲在龙椅后吓得瑟瑟发抖。
明黄色的帷帐被人缓缓掀开,羊献容合了合眼睛,神情具是倦意。九年弹指一挥间,久远到她自己都忘记了。
夕雾满目忧色,轻声道:“夫人,是不是梦魇了?”
羊献容握住她的右手,抿了抿泛白的唇,眼底颤动着:“我倒希望是一场梦魇。”
她望着夕雾清瘦的脸庞,心下一酸:“夕雾,我梦到了南城,也梦到了二哥。”
夕雾垂眉不语,黑般的眼珠转了个弯,过了一会儿,眼泪终是没能忍住:“奴婢每日都能梦见。”
夕雾说的这样糊涂,羊献容却听得明白。伸手拂了拂她耳际旁的灰发,羊献容不忍道:“你已仁至义尽,我最为了解二哥,你这般做苦,他定是不开心的。”
夕雾知她一片真心,拭了拭眼泪,柔声道:“夫人句句肺腑,奴婢心里明白。您放心罢,奴婢苦了谁,也不会苦着自个儿。”
“你想通便好。”
羊献容宽慰一笑,拍了拍她的手背,披衣起身。
过了早,卜澜提着糕点姗姗而来。
不知道她打哪听说自己喜吃酥食,绘着青鸟镶枝的提篮里,第一层铺满了牛乳杏仁酥,第二层则摆放着红豆枣仁酥。白的红的,让人瞧着心情都好了起来。
羊献容略略饱腹,仍给面儿的拾起杏仁酥小口品尝。过了一会儿,眼见卜澜手中的瓷杯露底,她才不慌不忙道:“我甚是喜爱酥点,卜夫人有心了。”
正欲开口,羊献容的挑眉垂笑,令卜澜神色一怔。有心,是有心记得她喜欢吃糕点,还是有心探知她的习性?卜澜划过一丝错愕,随即轻笑道:“上次见您多吃了几块桂花酥,便猜着您定是喜爱酥点的。正巧这几日府中采买,便吩咐下人做了一笼出来。”
羊献容侧着白一般几尽透明的脖颈,波澜不惊道:“你打点王府上下,难为你还记挂着见菡阁。”
卜澜含蓄一番,她瞧着陶罐中插着的红梅,甚是惊奇:“园子里的梅花开得争奇斗艳,都不及它傲骨灵气。这也是从花园折来的?”
“是啊,夕雾昨个儿刚去掐的。”
花虽是刘聪御赐的,可自己根基尚稳,何苦说着真话反让旁人心里膈应。
“雪下了十几天,今个儿总算放晴了。夫人能否赏妾身一个脸面,一起踏雪赏梅,也是风雅乐事。”
卜澜笑的万分真挚,眼窝漾着的具是温柔。除了初见时的精饰粉黛,此后的她具是素面素衣,幸而卜澜还有三分颜色,不至于寡淡无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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