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,月光雪白,恰如给房屋盖了一层森森的白霜。
监牢里十分冷,春夜更是回潮,墙边窸窸窣窣,不知跑过什么动物。苏缨不敢靠近墙壁,只得蜷缩在干草一角,身上的伤生生的疼着,连绵不绝,强弱起伏,激起额上一阵一阵的冷汗。牢笼中的味道很不好闻,夹杂木头腐朽潮湿的味道、阴森森似发着霉一般,盖在身上的破絮也又臭又脏,却丝毫没有力气将它掀开一点,苏缨素来极是喜净,行走坐卧之处就算不要苏香馥郁,至少也干净洁爽,此情此境,她只觉得比杀了她还叫她难过一些。
她仍发着烧,浑身泛起心悸的干热,脸颊发烫,头似要裂开一样疼,喉咙干渴,嘴张开几乎能感到刺起的脆皮扎入唇间软肉,张一张嘴,都是受刑一样的难受。
“水……”她烧的迷迷糊糊,无意识的从喉咙间发出低声喃喃,渴盼着路过的狱卒能发一发善心,给她一点水。
即便是一滴水,也好。
果真有轻微的脚步声,由远而近,停在了牢门前。
苏缨拼力挣开被角,早被泥土污迹沾染的缎绣之间露出雪白的一截藕臂,纤纤五指上有泥沙磋磨出的细细伤口,指甲上鲜红的,是玫瑰一样的蔻丹,笼罩在幽暗的灯火下,竟生出一种别样的艳丽。
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,似抓到一丝救命的稻草,唤着想要水。
铁索啪的一声,掉落在地。
吱呀——
门缓缓打开了。
牢狱里非常暗,廊中幽微的灯火,几乎照不进来。
苏缨烧的迷迷糊糊,只觉有人走到她身侧,将她脑袋托起来,喂了几口水。
那是外边狱卒们喝的粗茶,喝到嘴里如久旱甘霖,苏缨大口咽下去好几口,喝得太急,又伏在榻边上咳嗽起来。这一番动作太大,牵扯到身上的伤,剧痛之下,□□不止。
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,小心翼翼扶她躺下。
粗粝的手指,停在她的脸上,轻轻擦拭额边鬓角的冷汗。
苏缨即便烧得迷糊,此时亦察觉怪异,偏头想要避开,那手便收了回去。
可人还没有走,就在榻边上,苏缨睁开双眼,仔细看了又看,却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。
“谁?”她哑声问。
那人却没有回答,只这么站在榻边上,盯着她看。
空气里隐隐约约,还有一股酒气。
苏缨心头发怵,往里缩了缩,道:“你……你不要乱来。我是抚、抚顺司的重犯……你若敢不规矩,我立刻、自断筋脉死在这里。他们结不了案,你……你会死得很惨。”
她的声音很低,又极沙哑,如此这般,也有像刺毛的小猫儿一样张牙舞爪的气势。
那人闻言,退后了两步。
而后,转身走出牢门。
待牢门合拢,苏缨才略松了一口气。
因有此一事,苏缨后半夜不再敢睡,硬撑着等天亮抚顺司来提人。
卯时,天还未亮沈丁便带着人来了,火把照得牢狱亮如白昼。
颜知昌提着药箱进来,替苏缨把脉,又喂下一粒丸药。便有人上来将她发间簪环手饰皆去了,脚下坠上脚镣。两个卫士一边一个,将她从牢狱中押上了囚车。
这是抚顺司特制的囚车,由精铁制成,通体黝黑,触之生寒。内里用棉布顺着铁条包了一圈,防着重犯碰笼自杀。苏缨被折腾得气息奄奄,脸色苍白靠在笼子边,队列往前行走,车轮滚滚,她只觉自己像街头杂耍那些铁笼中的兽类一样,伶仃于世,举目无依。
沈丁唯恐她撑不到西京,无法向上交代,因此令颜知昌就守在她身边,随时诊断,用参片吊着精神。
颜知昌透过几条黑黢黢的铁栏,观察苏缨的脸色。她身体娇小,脚下又缀着巨大的脚镣,蜷在一处显得这笼子格外的大。姣好的面容却苍白消瘦,愈发显得麋鹿一样大的眼睛清亮绝伦,泉水一样停在幽幽眼窝里。
车行了一阵,颜知昌觉得无聊,便与她有一搭没一搭,说起话来。
苏缨兴致不高,敷衍相答。一面将盛了苏香香末的锦囊,悄悄放在衣底。
凉风扑在面上,让人清醒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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