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慕看见父亲脸上现出颓唐落寞的神情,一阵心痛如绞,又怕自己适才那句话让父亲以为他并未诚心悔过,尚且敢提要求,连忙冲着杨潜跪直了身子,叩首道,“父亲,还有……四下,请父亲继续……儿子再不敢乱说了。”
这一俯一拜间,牵动了身下的伤,直疼得他背上汗如雨下,他大口喘息,却也不敢露出痛苦的表情,只好将头触在榻上,任一头一脸的汗像是断了线的珠,滚滚坠下。
杨潜听他声音已抖成一团,再看他跪伏在那里,素纱罗衣被汗层层浸透,紧紧的贴在身上,勾勒出他清瘦纤美的身形,每一呼吸间,那肩胛骨便如同飞舞的蝴蝶翅膀,发出一连串的战栗。他这样低伏着身子,倒显得更加柔弱幼小,杨潜忽然意识到,他不过,还是个孩子而已。
“罢了,今日先饶了你,那四记权且记下,日后若再犯,加倍重罚。”
他板着面孔,无波无澜的道,“你起来罢。”
杨慕从父亲的语气里猜度不出他是否原谅自己,只得恭敬的叩了个头,直起身子,道,“谢老爷教导,儿子记下了。”
杨潜并不看他,将戒尺搁在书案上,问道,“我这般罚你,让你记住什么了?”
杨慕刚刚放松缓的一颗心,又被提了起来,他忍着身下越来越肿胀火辣的痛楚,道,“儿子记住,绝不敢德行有亏,会……一心侍奉好公主,谨守君臣之道……请老爷放心。”
杨潜缓缓地舒了口气,心中希望这一顿板子真能令杨慕醒悟,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松,他不免也有些心疼儿子,待要去看看他的伤,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,站在那里正自焦灼,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匆忙慌乱的脚步声。
他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,这时候敢闯进涵虚阁的一定是曹拂,他一阵苦笑,果然随即听到急切的叩门声,曹拂在门外叫到,“开门,慕儿……老爷,开门呐。”
杨潜无奈的打开了房门,曹拂并不看他,径直奔向了伏在榻上的杨慕,惊道,“慕儿……”她摩挲着杨慕的脸,哽咽道,“快让我看看,打坏了哪里没有……”
杨慕原本气力全无,得了父亲的赦,便瘫软在榻上,浑身酸楚,此时听到母亲心疼怜惜的询问,只得回过头,尽力牵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,“儿子没事,老爷只是轻轻教导两下,太太不必担心。”
他这一回首,疼得额上青筋暴起,曹拂看在眼里,心痛难耐,目光落在他翘起的臀上,便伸手要去拽他的裤子。这下慌得杨慕一阵躲闪,几乎要背过身去,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腰间,颤抖道,“太太别看,我没事……”
曹拂怕他动大了牵动伤处,终是不敢强迫,心中急怒,腾地站起身来道,“老爷这是什么意思?管教儿子也有个度不是,他才多大,你就这样狠心打他,莫不是嫌我平日里管得不好?果真如此,老爷直说一句,我们母子也不在你跟前碍眼,我自带了他回父亲那里,省得惹你生气。”
曹拂性子温柔和顺,自嫁与杨潜,夫妇间从未红过脸,更别提似今日这般疾声厉色的说话,显见已是气到了极处。
杨潜又是难过,又是委屈,只觉得自己的苦心竟连妻子都不能理解,他乏力的叹道,“我又何尝想打他,还不是为了他好,我今日管教他,总好过他日后国之典刑加身,到那时,就都晚了。”
曹拂冷笑道,“老爷想得真是长远,我就不信,他这样守礼懂事的孩子,能犯下什么不赦的大罪。你说管教是为了他好,那我便问问,从前公公可是这般管教你的?”
杨潜神色大恸,半晌,低声道,“你明知道的,何苦又来揭我的伤疤,我若能有幸聆听父亲一日教诲,哪怕是这般斥责于我,我也……于愿足矣。”
“你既没得过公公管教,又凭什么这般苛责他?”
曹拂犹自气恼道,“罢了,多说无益,我也管不得你们父子的事,我这就回父亲家去,省得平白娇惯了你杨家的儿子,落个慈母败儿的名声。”
她转身欲走,杨潜忙疾行两步想拉住她,可刚伸出手又窘迫的垂了下来,忽听到身后一阵声响,只见杨慕挣扎着撑起身子,翻身下了榻,跪在地上,断断续续道,“太太别生气,是儿子行止不端,有错在先,老爷教导我是应该的,太太若因此怪老爷,那便是……让儿子……无立足之地了。”
曹拂心疼的扶起杨慕,重新将他搀上软榻,这一触之下,才发觉杨慕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濡湿了,身上凉津津的,不由得流下泪来。
杨潜不觉好生后悔,自己今日到底莽撞了些,如今妻子不谅解,尚要儿子来替自己转圜,他一壁摇头,重重叹道,“你们都留下,该走的是我。”
说罢,也不看曹拂母子,径自抬腿出了涵虚阁。
杨慕刚才那一番动扯到了伤处,疼得一阵哆嗦,听着父亲去时那疲惫的步子,只觉得满身满心都痛到了极点,却又不敢在母亲面前表露,便趴在那榻上,将头埋进臂弯里。
曹拂只当他羞愧,柔声道,“让娘看看罢,总该上些药,耽搁久了,你要受罪的。”
杨慕微微一颤,轻轻点了点头,曹拂便轻缓的褪去他的素裤,露出那交错斑驳的青紫痕迹,她细细看去,那颜色甚是突兀,尤其是衬着他双腿上白如霰雪的肌肤,而那僵痕已开始发胀,只怕不多时就会肿的高出皮肤。
曹拂正后悔不该将那化瘀血的药都给了弟妹,想叫丫头们去拿些来,又怕杨慕难为情不肯,她此时已止了泪,去倒了些茶炉里余温未散的清水,蘸湿了巾帕,一点点的敷在那伤痕处。
杨慕晕晕沉沉间,觉得两股间一暖,一阵温热的舒适包裹着他,令他浑身一松,他下意识的转动着头,靠在一旁的凉枕上,眼角瞥到石青色的裙摆,立时又想到,原来是母亲在为他热敷伤处。
这半日来所受的委屈,痛楚,难过,羞耻,都被这一片柔软的温暖猝然激发了出来,经那轻缓的湿气一蒸,便从心里一直涌到眼里,那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便快要抑制不住,他急忙敛住心神,咬牙忍耐,他不能在母亲面前哭出来,不能再徒惹她担忧,他强行将眼泪逼在眼眶里,鼻子已是涩得快不能呼吸,这忍耐太过酸楚,令他的身子狠狠的颤了一颤。
曹拂见他猛地一抖,只当他汗湿衣衫,浑身发冷,忙起身去取了薄被搭在他身上,又去试他额头的温度,她一低头间,看到杨慕闭着双眼,那长长的睫毛上正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,那泪珠轻盈剔透,小巧可爱,将悬却又欲落,随着他睫毛轻轻一动,便倏地一下滑落在他脸上。
曹拂轻轻一叹,替他掖好了被子,看着他朦胧的睡态,不觉又怔怔的掉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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