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见故友

到苏州的时候，是一个很好的日子。

春暖花开，大约，小楼的花，仍旧是开得很好的了。

来的时候，仍有两分犹豫，到的时候，才觉出几分怀念来。

他在小楼是住了一些时日的，楼前的花，似乎又多了许多品种，争奇斗艳得很。花满楼的花，品种几乎没有重复的。有珍稀到天下独绝的奇花异草，也有在路旁都随处可见的杂花野草，他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。

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，小楼的门还是不曾关上，仍旧对着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，都表现出无比的善意来。离砚站在门口，一时间有些沉默。

因着知道花满楼看不见自己，也不会知道自己来过，所以自己就能带着如此负面的情绪来小楼了吗？他这一生不长，却也不短，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，花满楼仍旧算其中，很美好的人物了。

离砚叹了一口气，转身打算离开，却见花满楼自街边往小楼而来，手里捧着一盆花。

离砚有些恍然，花满楼确然还是当年模样，变的人，只有他。他对于花满楼的很多记忆已经有一些模糊，却还是记得，他曾经对这个人的评价：那是一个见了便觉春暖花开的人。

他安安静静的依于门边，垂下眉眼，看不清神色。连着心中的情绪，也都不泄露半分。

花满楼从他身前走过，往小楼里面而去。便是治好了眼睛，花满楼仍旧是当年的花满楼。

他已经不记得当年自己为什么会不惜一切，哪怕付出偌大代价，一定要治好花满楼的眼睛了。但是见着这样的花满楼，却仍旧不曾生出后悔来，反而觉得，那大概是自己一生中，做得很好的一件事了。

那么……再见，花满楼。离砚心里轻轻道。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，抬眼看了一眼花满楼，却发现花满楼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，正在转头往他的方向看。神情似是迟疑，又像若有所思。

离砚的神色微动。有所感应，可是却不能确认吗？这样其实也很好了。总不负这朋友一场。他笑了起来，却又好像没那么想笑，便敛了笑意，转身往外面走。

“离砚？”

这一声算不得很大，却让离砚的脚步一顿。他似乎想转过头看一看，然而却生生控制住了自己，只是轻“嗯”了声，便继续向外走去。

“你既来了，为什么现在就要走？”

花满楼问道。

离砚沉默。为什么要走，因为留下来毫无意义。

花满楼往前走了几步，正站在离砚面前，他面带着微笑，温暖得几乎想让人落泪：“为什么不去小楼里坐坐呢？”

他的神情那样自然，仿佛他看见了他一样。他的语气就像在邀请一个久不见的朋友，而这个朋友，并没有任何异样，只是站在他面前却想要离开，因而他出口挽留。

之前有过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情绪，就好像都在这样的笑容里消失不见。离砚忍不住也笑着回答道：“好。”

对花满楼这样的人，离砚说不出拒绝的话。然而他自己却又深切的知道，留下来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。

而后接下来的接触中，离砚知道，花满楼确实是看不见他的。可是当花满楼闭上眼睛，不再被视线误导时，他就能无比准确的知道，离砚是在什么方向，做什么事。

他跟叶孤城不同的一点是，他听得见离砚说话。若说叶孤城是凭借高强的武功，因而以高手之间的气机锁定离砚的方向，而花满楼，是凭借他自己的心。前者当离砚刻意隐藏起自己时，叶孤城就无法知道他在哪里。而后者，只要他在花满楼身边，那么花满楼就能找到他在哪里。

离砚是始终是想着离开的，只是对着花满楼的微笑，告别的话在口中，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，因而只能一日日地拖着。

与花满楼相处，是一件让人很愉快的事情。正因为花满楼的态度太自然了，他有时候竟会产生一种错觉，他其实并不是一抹幽魂，而是切实活着的人了。

直到陆小凤的到来。

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午后，花满楼语气温和的正同离砚讨论着一株花的生长周期，陆小凤突然就出现在了小楼里面。

“花满楼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？”

陆小凤道。他只是问一句，并没有打算得到花满楼的回答，然后他就继续道，语气之中有几分兴奋：“你知道吗？西门吹雪来信说，离砚近些日子可能会来找我们！”

若只是普通的朋友，陆小凤当然不会这样激动，可是离砚不一样，他治好了花满楼的眼睛，当年离开得也太仓促。他们其实知道有问题，可是也只能当是情理之中对待，不然还能怎么办呢？可是如今，这个人要回来了，为朋友，又怎么会不激动？

花满楼沉默，他似乎想说话，却又止住了，神情一时之间难以形容，却绝不是愉悦。然而最终却还是微微笑着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花满楼……你怎么了？”

也许是因为花满楼的神情确实不对，也许是花满楼的反应不对，陆小凤诧异道。

花满楼重复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他目光落到离砚站的地方，似有了笑意：“他已经来了。”

淡若清风拂过，仿见百花盛开。

在此之前，他一直没有露出其他的情绪，可是当陆小凤说起的时候，离砚才恍然觉得，其实……花满楼并不是不为他如此状况感到难过的。只是他还是一直温暖的笑着，就当做无事发生过，体贴的不去询问半分，也不把自己的悲伤诉诸于口。

“他在哪里？”

听得此话，陆小凤又笑了起来：“莫非你们提早知道我要来，便让离砚躲了起来，决心让我找找吗？”

他话音刚落，便听得花满楼担忧的声音：“离砚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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