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第十五章

这日，沉寂荒凉许久的沙丘之地，迎来了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。

旌旗招展下，数不清的利箭从精良的秦弓下飞出，宛如流星蔽空，仿佛能将日月掩盖。

林中觅食的头鹿，抖了抖栖雪的华丽鹿角，疑惑着朝天上看去，直到那些会飞的箭头离它越来越近，自幼生活在王家猎场中、却从未见过大肆捕猎活动的它们，还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
冬日的寒冷，麻痹了它们的神经。持久的安稳，腐蚀了它们的意志。这些兽类已经失去应有的警惕，直到一个又一个同伴倒在身旁，剩下的鹿群才从惘然中清醒过来，可惜猎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，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生物，最后的结局都是利箭下的亡灵、人类炫耀的勋章。

惨烈的动物叫声一阵又一阵，惊得山林仿佛都在抖动、哭泣。

置身其间，吕妧只觉得如坐针毡，为那一具具无辜的动物尸体感到悲哀。可是，悲哀的又岂止是被猎杀的动物呢？

举目望去，除了那些居于高堂之上的公卿士大夫，在这个时代的人们，那一个不是如此呢？她越发思念起那个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文明社会、思念七分糖不加冰的茉莉奶绿、思念既能制冷又能制热的空调、思念可以上网冲浪的手机......思念的东西实在太多了，都想不过来了。

呜呜呜......吕妧难过地一把蒙住了脸，她到底还能不能回去啊！

旁边的赵愠和赵姬都感到不解，好端端地人怎么哭了呢？

唯一知道缘由的嬴政捂住了耳朵，然而吕妧的声音依然传入了耳朵，在他脑子里搅啊搅，最后他实在忍不住，提醒说：“行了，朕让你别念了。”

“政儿，你在说什么？什么别念了。”赵姬一脸茫然地看向儿子，嬴政点了点下巴，看向吕妧：“朕、我这说的不是阿母，是她。”

这个她，指的不是别人，正是吕妧。自从嬴政醒来后发现了这么一件事：他可以听见吕妧没说出口的话，洞悉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。

这一发现让嬴政颇感震惊，不过一想到他都能回到年幼时期，能倾听他人内心一事，似乎也就没有那么离奇。

嬴政很是好奇吕妧的来历，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号人物。在嬴政看来，吕妧如此殷勤地帮助他和赵姬，定是有所图谋。

但这几天来，他倾听无数次吕妧的心声，却没发现任何异常。可是越是没有异常，越是让人怀疑。

不过今日倒是让他找出些蛛丝马迹来，这个叫吕妧的女子，似乎不是七国中人，心中所念的事物是历经两世的始皇帝闻所未闻的。

这让嬴政越发好奇起来，莫非辽阔的华夏之地以外，还有其他神秘国度。抑或者，此女并非凡人，来自飘渺的蓬莱仙山。

徐福曾信誓旦旦对他说过，齐国以东的大海上，有飘渺不可闻的仙山，其间琼花仙草、玉翡金石遍布，仙山之上的居民有着和七国迥异的生活方式，还有能令人长生不老的仙药。

在沙丘行宫咽气的前一刻，嬴政其实已经将求长生的执念放下去一半，但是最后他却死而复生，又回到了蹇涩的少年之期。

光阴倒转带来的震撼，非但没让嬴政悔改求生死带来的弊端，反而让他更加相信这世上有长生药。

在求长生一事上，没人比他更顽固。

这时，被点到名的吕妧回头一望，小嬴政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，热切之余还有两分莫名其妙的探究，让人深感不解。眨眼之间，小嬴政又收回了目光敛目低眉，微微下垂的纤长睫羽带出眼底一片阴影。

思绪百转间，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，吕妧循着声音望去，是狩猎一行队伍归来的身影。

兴高采烈的赵王走在队伍最前头，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公子，队伍后头是成堆的战利品，其间不断有说笑声传来，可见此次狩猎赵王心满意足。

狩猎活动结束后，赵王在沙丘行宫大宴群臣。除了赵王亲自射杀的猎物外，其余的都被庖厨现场烹调，成了宴会上的菜肴。

宾客们大快朵颐、埋头干饭，吃得不亦乐乎唯有吕妧兴致缺缺，她始终对这类“山野之味”心有戚戚，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。因此摆在面前能吃的食物，变得所剩无几，就喝了一碗米粥勉强充饥，不断飘来的肉香味，更是让她的意志力几欲动摇。

再看旁边的小嬴政，不知为何也是一副淡然置之的模样，案上的饭菜没动几口。

宴会过半，公子佾举杯遥祝赵王：“父王今日之神勇，倒让佾想起了《诗》中所言‘吉日维戊，既伯既祷......以御宾客，且以酌醴。’”

臣子们心领神会，一个个连忙放下筷子，跟着公子佾一起诵唱起了《小雅·吉日》，这首诗说的就是周宣王狩猎、大宴群臣的场景，完美契合了今日之事。

赵王很是受用，和着拍子颔首，得到鼓舞的臣子拉长了声音，歌声绕梁三日而不绝，君臣共乐，众宾欢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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