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7. 剜目

山洞里，最后一根蜡烛燃到了尽头，倏然熄灭后，只剩下死水一般浓稠的黑暗。

相里松紧紧贴着山壁，因为胸口剧烈起伏，连带后背脊骨也节节隆起，他消瘦了不少，衣裳之下是清晰可见的骨头形状。

双手抠在坚硬的山壁上，几乎抠出十个深深的洞。

额头上往出冒着一粒粒粘稠的汗珠。

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。

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疼。

变成郦婵君模样的欲魔喻幻实在手段高明，捂住他的眼睛，带他去看那些他从不知道的前尘往事。

喻幻过于贴心。

它甚至将木灵当初剥除所谓浊气的疼痛放到相里松身上，让他一同感受。

冰凉的手搭着相里松的肩头，它的声音语气已经和郦婵君十分相似了。

“师尊，疼不疼？当初，我也是这样疼的。”

它将脸贴着相里松的后背：“现在你跟我一样疼了。师尊，你看她多狠心呢，把自己一分为二，把我丢在这里，她也把你丢了，从她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就注定不要你了。师尊，这世上，只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。”

相里松喉头漫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。

木灵将自己一分为二的痛楚还在他身上重复，不曾褪去。

喻幻的手又渐渐伸到相里松的心口处：“师尊，你跟我说说话吧，只要你说一句，我立马让你忘记这些，你马上就不痛了，师尊......”

相里松咬紧牙关，将喻幻的手挪开：“我总算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了，憋了这么多年，确实很难捱啊。”

喻幻眼睛一眯：“师尊......”

相里松道：“你不用这么叫我。我不是你师尊，你不要妄想叫我几声我就会对你心软。我的徒弟只有一个，我的师尊，也只有一个。”

喻幻在相里松背后，神情隐没在黑暗之中，它默不作声，手上却加重了力度。

相里松不由闷哼了一声：“唔......你也不用说让我不痛。我要谢谢你，是你让我看见，让我知道她曾经这么痛，为了制服你付出过这么多。我本想摆脱你呢，现在看来，还是要留你在身边的好，省得让你出去祸害别人。”

话音刚落，一只手径直掐住了相里松的脖子：“祸害别人？我怎么祸害别人了？我从来都是顺着别人的心意去做事，他们要什么，我就设法让他们得到，怎么落到你们这种人嘴里，就是祸害了？莫非这世间的一切欲念都是因我而起吗？”

手上的力气紧了几分：“你们这些仙门的弟子，真是道貌岸然啊。之前那个，明明知道我被封印在那里，但她不自己来放我，反而引着木灵来，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？只不过她修为尚浅，我不同她一般见识罢了。当然了，你的师尊木灵也不过如此，明明乖乖把身体给我就好，偏偏要做得这么决绝，害得我只能暂居这么个残破身子，到头来还要引诱我去冥界，要烧死我，真是可恶！”

说到这里，喻幻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，它松了手，转而有些亲昵地抚摸相里松的侧脸：“不过你师尊的心思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。她可是真的想把你做成鼎器呢，还偷偷看关于鼎器的书，她对你，可半点没有对付我的光风霁月。”

相里松脸上没有喻幻想看见的屈辱和失望。

相里松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：“是吗？那很好啊。”

“什么？”喻幻脸色一变。

相里松轻轻咳了两声：“我说，很好。我师尊不过是想把我做成鼎器而已，这世上确实有鼎器一法能使修为精进，她如今修为大进，离飞升怕是只有一步之遥。如果我来做她的鼎器，能让她飞升，自然是好。虽然这法子师门不提倡，可我自己乐意，谁又能说什么？”

喻幻道：“可你也知道，做了鼎器，你自身的修为便不复存在......”

“我自然知道。”相里松抬眼直视喻幻，用目光细细描摹这张郦婵君的脸。

“如果我成了鼎器，这世上最终少的也不过只有我一个罢了。但你不一样，你不能留在世上。人心欲念不是因你而起，却能因你泛起波澜。一点波澜会引发海上巨浪，当初魔尊将你封印，不也是这个原因吗？”

“你少在这里假装高尚！”喻幻握起拳头，“你算个什么东西！历代魔尊也不过是我手下玩物，你还敢在这里妄词托大！你等着看，看看这世上最后剩下的是我，还是你们。”

说罢，喻幻立刻换了一副表情，它蹲在相里松面前，语气柔和温顺起来：“师尊，咱们两个就待在一起不好吗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。”

相里松轻笑一声。

而后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把尖利的匕首。

“你......你要做什么？”

刀尖对准了眼睛。

相里松毫不手抖，闪着寒光的匕首直接刺入了右眼。

喻幻惊叫一声：“你竟然敢！”

它的身影连同声音在相里松面前消散了。

相里松拔出匕首，右眼已成血洞，不断往出淌出深色的血液。

喻幻寄生在了他的右眼里。

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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