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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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圣驾已出京城，将于二月二十日至苏州。”

林如海读罢邸报，深吸一口气，停住半晌才呼出，将邸报搁在书案上，“留给老夫徐徐图之的时间不多了……偏生就是二月，离儿及笄的日子也就空余十日。”

对面的管家也是愁眉苦脸，丝毫没有外界所猜测的即将随主人飞黄腾达的豪门豪奴的气焰：“只盼着沿途各处能缓着几分，念在过分奢靡会在圣上那里挂上号的份上，莫要做得过了头。”

嘴上这样说着，心里却想，这阵子各处打听，沿途接驾的人竟是恨不能把金子往海里倒，好填出一座龙宫来供天家享受……如咱们老爷这般布置的，固然是雅致奇巧，可与这群不要命的砸钱的比起来，竟是十分寒酸了，唉。

林如海摇头苦笑：“怕只怕圣上自己要的就是一个奢靡过度。”

天家平素在禁中，已是竭天下生民之力供养，一饮一食、哪怕是一片草纸，都是上上之又上上之用，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富贵。可倘若自生下来便身在其中，怕也便不觉得有何令人艳羡之处。若是高祖皇帝、太宗皇帝那般亲历戎马的，又或者像如今太上皇那般对开国之艰耳濡目染的，自然知道守业不易，偏生当今圣上是个十足十的太平天子，生在太平盛世，又从太上皇手里接过来一片安稳江山，荣华富贵享受得厌了，难免还想要另外寻觅一些刺激。奈何每每生出几个念头，都要被一帮老臣磨破嘴皮子劝说，他提出奉太上皇、太后南巡，难保不是想甩开这几位对他指手画脚的老臣，好生来江南锦绣之地放纵一番。

管家也做此想，但还得安慰主子：“太上皇也要随行的，老圣人圣明烛照，定不会放任圣上过于孟浪。”

林如海揉了揉额角：“良骥老矣。”

倘若太上皇能管皇上，这南巡的旨意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下。可它依旧轰轰烈烈的下来了，可见无论太上皇是想管而有心无力，还是压根便不想管、只想着安享晚景而随便儿子折腾，都无用了。

管家哑口无言，半晌才低声道：“老爷一向简在圣心，又立功不久，总有怠慢圣驾的嫌疑，圣上也不会过于迁怒咱们姑娘……要不，再送姑娘去太太的母家荣国府？万一……也有个照看。”

林如海冷笑：“老夫尚得势之时，他们尚且辱我亲女，一旦老夫倒台，我的儿岂不任人欺凌？再者，儿如今也是大有主意的，老夫刺探过她几回，她竟是浑然不拿眼下之危当回事。即便老夫点得更明白一些，她也只是一副万物不絮于怀的轻巧模样。”

管家听得都愁了，埋了埋头：“姑娘向来冰雪聪明，何况如今也是大有本事。这两年老爷也做了不少布置，靠这些，姑娘自个儿也能过得不错的。”

“倘或当真有那一日……”容貌清癯的中年人微微眯了眯眼，若有所思地道，“怕是……老夫还要得了儿的造化。”

又一个花朝节携着一江南的锦绣清华而来，对外再拒人于千里之外，林府内照样是布置得锦绣灿烂，绣带披拂，竟是比年节还要喜气盈盈——都是为了神仙一般的自家姑娘的好日子，哪个会不欢喜呢？唯一不欢喜的似乎只有这次盛礼的主角本身。这一点，是心细如发的朱鹤发现的。

为黛订制的礼服早早便备好了。哪怕是再决定不招人眼，林如海也不会在女儿的花销上俭省半分。礼服是苏州最负盛名的绣娘们耗时半年做成，仅是一寸便价值十金，捧在手中但觉光华潋滟，没有哪个女人不会不对这样的华服怦然心动——可昨晚，朱鹤与小丫鬟们捧着那礼服上来，请黛试穿的时候，却发觉黛兴致不高。虽然她表现得很是淡然，可看去总有些漠不关心的意味。

“姑娘有什么心事吗？”

寻了个空子，她与雪雁说。雪雁懵然地“啊”了一声：“姑娘有心事？”

朱鹤滞了一下：“没什么，许是我胡思乱想。”

她素知雪雁这位大丫鬟与自家姑娘并非十分贴心，只是占着个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，才升成了一等丫鬟。从前在贾家时的紫鹃，前几年的青雀，有她们在时，都是轮不上雪雁做贴身大丫鬟的。也是她再无人可商量，才……

要是青雀姐姐还在，就好了。

正寻思着，便听小丫头们叫道：“青雀姐姐回来了！”

朱鹤大喜过望，赶忙过去外间。见青雀正摊开包袱皮在桌上，一样一样的给围在身边的小丫头们分东西，看见她过来，还抓了一把果子给她：“小鹤儿啊，尝尝这果子。我从枝头上现摘下来的，不过半个时辰，新鲜的。”

朱鹤见那果子果然红得清鲜可爱，道了谢，用帕子包了，而后示意小丫头们散了，才道：“青雀姐姐，我便知道你定然不会错过咱们姑娘的大日子的。不过咱们姑娘好似有什么心事，从昨晚开始，便觉着她闷闷的。可她面上不显，我便是连宽慰都摸不着头脑。青雀姐姐你回来得正好，姑娘看到你，肯定会精神起来的。”

话音甫落，她看见青雀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笑容。那笑容只是一霎，可欢喜却是盈满的。“听见姑娘闷闷不乐，怎地她不但不担忧，反倒欢喜起来了？”

朱鹤下意识的想，还未及细思，便见青雀很快的收敛了笑容，拍了拍她的肩，夸道：“好丫头，从前我还在姑娘身边服侍时，就觉着你不错。如今一看，果然不错，不枉我临走前跟姑娘举荐你顶替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