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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用不着找个眼光伶俐过人的观察者来替你说这个结论:这位女士对她的丈夫差遣有方,将他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。我们正是在说那个可怕的,黑色的,缄默不言,似乎失去舌头的人。在他较小的框架里,他大概六英尺三英寸,比他的妻子高一个头,因此她往往带着一种冷酷的满足感来凝视和欣赏他的样子:他倒确实是一件令她骄傲的藏品。她会将手臂伸向他,使她们俩的手臂以微妙的方式交缠在一起,带着冷冰冰的亲近,光荣且不可置疑地宣誓了她的所有权,像是一场无旗的游行,沉默地展示了其下蕴含的契约关系。——晚上好,夫人。来人点头,眼神一转——我的大人。问候顺序往往如此,夫人会微笑回应,而男主人通常只点头,且有时根据他当时的心情,不是不可能完全回避对话,这晚上,当他面无表情,脸色苍白。被他苗条的夫人拉着,捆着,攥着,拖着进入大厅时,就是这种情况的绝好展示。这是对吸引眼球的夫妇,无论是在外形还是权势上,几乎没有旁观者会不值一顾地掠过——这位女士优雅绰约而心思玲珑,她的丈夫则手握强权且风度不凡。在他们结婚初期,赞美之词通常是:“你们真是不平凡的一对!”因为他们之间如此和谐,就其实际的地位殊胜来说是颇不常见的。那时,丈夫已经在多米尼安的第二个任期里,而妻子先前不过是一个奴隶;她在自己较大的身体里,也不过比只象稍庞大一两分,而他则是世间曾见过最庞大的龙。然而,随时间流逝,孩子也诞生了,这位曾因出生而招致诋毁诽谤的女士,显然由于对其丈夫完美而智慧的管理赢得了众人的赞誉。近年来,她的才能和洞察力压过了她那沉闷,灰暗的丈夫,乃至于人们不得不窃窃私语,提醒这么一个事实:倘若要指责她曾是个奴隶,难道不该提及,许多年以前,这位多米尼安本人,也有一个没好上多少的出生吗?他不比她好,甚至,比她更糟。
尽管如此,可以想见没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。很少有人和他说话:和他谈话是沉闷而可怕的,像咬食之无味却艰涩难咽的肉;与其对话,人们宁愿看着他。他可是处好风景!岁月对他的身材和容貌都很宽容,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,时常已经臃肿成一块蠕动的脂肪,依附在骨架上。他的样子确实很好看,妻子为此感到自豪是很正常的:他确实是件出色的藏品——并且,值得一提,他自己似乎也多少为此感到自豪。难道不是吗?因为这个晚上,在塔的会议召开时,他不是至少有六次,都向窗户里看自己的倒影,显得十分专注?当他的妻子走来,告诉他,晚餐要开始了,或者,有什么其余的大人想和他谈谈时,他都举起手臂,显出温和的拒绝,眼睛看着窗外,瞳孔在玻璃中闪烁着,说,“不是现在”,或者,“如果您愿意,您可以和他谈”。她很高兴地履行这些指责,仿佛在说,他们俩确实是一对了不起的,富有成果的夫妇。
当镜子重新找到他时,这男人早已避开镜子;在他这个年龄段,不可能不忘记自己,而是被淬入一个又一个头衔中,一个职责联系着另一个,而一场暴行诱发另一场。当他避开镜子,所有事物都反射着光:蜡烛上的火焰,餐桌上的盘子,包括那位有他妻子这一头衔的女士。她的皮肤和眼睛也霎那间光滑如镜,在里头,他能看见一个后悔的男人。这男人在窗边问自己:他现在有可能和她离婚吗?后来,当他转身时,一眼就看见她在与贵族们打交道,轻松自如,没入其中,妥当地安置手上的权力和责任,他就知道已经太晚了。她永远也不会想着离开,因为她已经到了塔的这个高度。于是,就在塔的最高层——三年前刚刚被确立的新上,这人站在那里,思索着,看向窗外的黑暗,最终,却还是看见了自己的脸:这张几乎被他忘记的脸,仿佛询问他自己,是否真的有如此剧烈的变化,以至于最终无法辨认。
但她确实认出了我。这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,而我也认出了她。他低头喝杯中液体时,却从酒里尝到几分牛奶的味道——这味道就像这个念头一样:它原本是件好事,但不知怎么,他感到了恶意。
"这是什么?"
这人皱起眉头。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喝的是什么;有血从他的唇上滴下,新鲜猩红。那个有深红色头发的南方领主,眨着天蓝色的眼睛,坐在他对面,听他说话了,便对他微笑,指关节扣在桌上;正在他身旁,穿白衣的那个北方人也坐在那:他完完全全就是个北方人。北方人浅色的头发,浅色的眼睛,之后,那种精湛的圆滑和光亮也从内到外地散发出来,随着他轻快的笑声,柔美地拂到听众的脸上。"新血——年轻,纯洁,强大。"他指的正是几人面前,成排餐盘里盛的食物。这些餐盘以这样一种形式被摆放着,乃至最终的形状是一个躺下的人影,每一块分开的皮肤都还是光滑明亮的,上面残留着鳞片的痕迹;肚子鼓起来,因为里边有馅料。
"一个年轻的小贵族,来自一个刚刚战败的宗族,我的大人。今天的整桌菜色都是由他作成的——血在您杯子里,一会盘子里的肉也能吃了。同一个人的血肉相配,味道总是不错。"
"他有个大点的兄弟。"
红衣领主补充说:"我们刚才还在讨论怎么用另一个才好。你只有一个孩子,尊敬的朋友,如果你觉得还想要一个,尽管开口。大一点的比较强壮,当然会成为一张好床。"
听话人并没能很好地保持无动于衷;他显然有点厌恶这个想法,提议中的方式。他伸直手臂,椅子在身后发出“敕拉”的响声,这样他就站起来了,十分突兀。他的妻子见状,走近他,在他耳边说:“您累了。”他看着她,微微摇了摇头,然而她可意志顽强——您累了,她说,冷冷地凝视着他的眼睛。她坚持说会议时他已经很累,现在还在餐桌上讨论政治呀,经济呀,更加叫他没法放松了。因此,要她说,他应该和她跳舞。
他试图拒绝,但无济于事:她带着他,她这高大而沉默的丈夫,走进舞池,在路上的时候评论说,跳舞,这活动乃是她们能在自己小一点的身躯里享受的最好的活动。一并跳着的那些人笑了,而她将他的手臂拉开,让他摆出个姿势,来迎合她,成果是一如既往的完美。
这男人从来不擅长跳舞。缺乏舞蹈的意愿让他的动作本身乏善可陈,情绪的僵硬困扰两人的合作。搂着这位女士的腰,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她不情不愿的护卫,而那些最好奇,最细心的观察者能发现,她俩的每一个动作中都有一个微妙的滞后和错位。这一事实使得这个混杂着普通看客,细心观众和渴望弄臣笑料的观众群体发出一波又一波的赞叹,笑声,嘲讽,以及某种程度上的,同情。
“好一个场面!”红衣领主评价道,他笑着,显出天生的残忍劲来,“一对好夫妇!她确实很聪明。”
“好一个场面。”他的同伴,头发苍白的多米尼安叹了口气,心碎无比,“世上每一处都向我们展示着预防,考虑的缺位和和谐的丧失——他们哪怕仅仅用眼睛来协调一下彼此的动作,那都会好得多。”
"您今天失魂落魄,我的大人。"
当她带着她这强壮而光彩夺目的娃娃在舞池里旋转时,这位女士开始寻找她丈夫的眼睛,但后者给她的是逃窜和躲避。"您今天看到什么了?一位合您胃口的女士,对您欲迎还拒?我当然可以帮您安排,保证你俩共同的快乐..."
她指出,他从中午到黄昏,一直在女人群中徘徊;所有的白衣服的女奴隶。他喜欢白色,甚至在看到她穿白色衣服时也很高兴,虽然通常停留不长;她穿白就是不合适。
"不。"
他否认了,抿了抿嘴唇。"那是为了什么?您意识飘忽,眼神朦胧,心不在焉地烦恼意乱。没有交谈,没有倾听,也没有建立任何有成效的关系,我的大人。这不正是我们今天在这里应该做的吗?"
“今日”这一声,她在他臂弯里转身,天鹅一般优雅;她丈夫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。她将自己压到他怀里,以猎鹰抓捕猎物的方式锁住他的目光——她正要开口,说点什么让他害怕的话;这件事是能看出来的,因为她的身体正因为这些有益的运动泛起血色的柔光,而他很清楚——他对她的言语,她的想法和愿望,都没有任何招架之力。他能做的最好不过是趁它们发挥作用之前,阻止它出口。
"我明白。"
她丈夫说,"我很抱歉,夫人。我让你失望了。"
她凝视着他,漫长而强硬,眼睛在夜色中的照明下颤抖着。她看上去几乎是想要亲他一下他,但她不会这么做;现在不会。
"呀,您这是说什么?"
夫人低声说。"您从没让我失望,我的大人。你把我从地狱中拉了出来,我所想做的一切,就是帮助你。如果您愿意,就允许我这样做。"
他想转身。她见状,把自己倒在他怀里,让他不得不抱着她,随着音乐,和她的意志之下随波逐流;她对他的控制就是这样强大。"我不会再寻求另一个任期,也不会在塔里头担任任何职务了。"
最后,他不得不痛苦地,低声同她承认道,她闻言亲切地笑了,紧紧地抱着他,□□的温度柔软又舒适。
"你很累。你不习惯在你期待牛奶的时候,喝下一杯血。那是你的性格,我亲爱的丈夫。你只是累了。"
她用丝绸般柔和的的声音总结道。"我不愿意。"
他朦胧地坚持说,对此她笑了笑。
"这样——您的意思是说,打算让您的孩子——我们的孩子,夫君,"她抬头凝视着他,"在像我俩一样卑微的环境中长大?"
当这男人准备说,不——在任何意义上,那谈话中出现的孩子都不会按照他们的方式长大,他们那时是如此不同,这时候,那位红衣领主走过来,将这对夫妇的手臂分开了,乃至将言语也切成了碎片。
"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夫人吗,我尊敬的朋友?"
红衣领主对夫人笑了笑:"
我愿意对你诚实地承认,我对又聪明,又漂亮的女人可没什么抵抗力——就一阵子。"
这对夫妇对视一阵;他点头,而她粲然一笑。她叫他——在塔的最高层——休息一下。睡一觉,都行!“你累了,我的大人。”真的很累,夫君啊!她跟他保证,他这天的怅然若失感都是暂时的;他说不准。这位长着黑鳞的领主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如此轻易地指挥他地行动。他几乎对她言听计从。也许他的确很容易被操控,又或许,她只是利用了不可避免之事——很有可能是如此。因为他自己看不到,他脸上弥漫的忧郁和阴影,让人群都远离他,不愿意靠近,也不愿意帮助他,只是送他到一个安静的角落,以便让他将所有痛苦,都深埋梦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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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孩子——尽管他仍然习惯这么称呼自己,但在这一年的这个夜晚,他实际上几乎已经是个男人了。当时,火把的光亮正从低垂天空下的雨幕中颤抖,行刑队经过这两人身边,向一间屋子走去,之后开始依照工作内容,屠宰里面一屋子的男人和女人。他们从这些哭哭啼啼的人身边走过,幽光之下可以看见他们身上的泥土和鲜血,年老的跟在年轻的后面,依次被驱赶出屋子,像一队山羊。男人和他的鲁里玟——或者说,他的母亲,一起走过这条街道,身边经过握着死者尸体不放的女孩,她的叫声尖锐,凄凉。
“鲁里玟。”这男人说,照他的老习惯,抬头去找她,却什么也没见着;他这才醒悟他比她高了许多的事实,然后知晓若想发现她,他要反其道行之——低头。于是,他低下头,就见到她那张被雨水打湿,朦胧,梦幻的面孔,多有疲倦,眼睛则并无目的和确切方向地凝望着四周,仿佛能看见夜间的音声;她盯着那血流成河的汩汩流淌,喧嚣纪律的吆喝,刀剑的响动和哀求的哭泣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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